我妈让我去相亲,说对方有车有房结果是游戏里的。
我妈的电话打来时,我正陷在一份项目报告里,周围是键盘敲击的交响乐和咖啡因的苦涩香气。
“小曦啊,妈给你找了个顶顶好的对象!你王阿姨介绍的,知根知底!”
我妈的声音隔着听筒,带着一种我早已学会警惕的、近乎狂热的兴奋。
我捏了捏眉心,试图将她的声音和屏幕上的数据图表分离开来。“妈,我在忙,晚点说行吗?”
“忙忙忙,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忙!再忙下去就成老姑娘了!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戏剧性的悲怆,“我跟你说,这个小伙子叫林子默,今年三十一,比你大两岁,不多不少刚刚好!人家年纪轻轻,事业有成,关键是,有车有房,全款,没贷款!”
“有车有房”这四个字,被她咬得格外重,仿佛是某种神圣的咒语,足以净化我这大龄未婚女儿身上所有的“不祥之气”。
我叹了口气,将椅子往后滑了滑,放弃了挣扎。“妈,我真的不急。我自己有住的地方,上下班坐地铁也方便,我……”
“那能一样吗?”她立刻打断我,语速快得像一挺机关枪,“你那叫公寓,人家那叫别墅!你那是两条腿挤地铁,人家是四个轮子的大奔!陈曦我告诉你,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,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!你别不识好歹!”
又是这套说辞。我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。
“总之,我跟人家约好了,就明晚七点,在‘御品轩’,你王阿姨也在。你给我好好打扮打扮,穿上我上次给你买的那条裙子,别一天到晚穿得跟个男人婆一样!不许迟到,不许给我摆脸色!听见没有?”
命令式的结尾,不容置喙。
我知道,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,只会引来更猛烈的、长达数小时的电话轰炸,内容会从我的个人问题,无缝衔接到她的养育失败、家族耻辱,最后以“我迟早要被你气死”作为悲壮的总结。
为了耳根清净,也为了我那份明天就要交的项目报告,我疲惫地妥协了。
“知道了,妈。”
“这还差不多。”她的语气瞬间由狂风暴雨转为和风细雨,“小曦啊,妈都是为你好。你想想,你嫁过去了,就不用这么辛苦了。妈也就放心了。”
挂掉电话,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。我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亲手做出的漂亮业绩曲线,第一次感到一阵深刻的无力。在母亲的世界里,这一切,似乎都比不上一套来路不明的房子和一辆我没见过的车。
第二天傍晚,我还是遵从“圣旨”,换上了那条几乎没穿过的、显得过分淑女的连衣裙,准时抵达了“御品轩”。
这是一家我绝不会自己来的餐厅。雕梁画栋,金碧辉煌,连服务员都穿着定制的丝绸马甲,脸上挂着职业的、疏离的微笑。我妈和王阿姨已经到了,正坐在一张靠窗的大桌旁,兴高采烈地聊着什么。
“小曦来啦!快坐快坐!”王阿姨的脸上堆满了热情的褶子,眼神却像X光一样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,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,“哎哟,我们小曦真是越来越漂亮了。”
我妈也露出了难得的慈爱笑容,仿佛我不是她的女儿,而是一件即将被成功推销出去的商品。
“子默马上就到,路上有点堵车。”她压低声音,神秘兮兮地对我说,“待会儿机灵点,多笑笑,别跟个木头似的。”
我扯了扯嘴角,没说话,端起茶杯喝了一口。茶是好茶,入口甘醇,却压不住我心底翻涌的烦躁。
几分钟后,林子默到了。
他和我预想的差不多,甚至还要普通一些。中等个子,微胖,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穿着一件明显是为了这次约会新买的、却不太合身的衬衫,领口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。他看起来很紧张,额头上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。
“阿姨好,王阿姨好。不好意思,来晚了。”他一边道歉,一边拘谨地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。
“不晚不晚,我们也刚到。”我妈的热情足以融化冰山,“快坐,子默,别客气。”
接下来的场面,堪称一场精心策划的“产品推介会”。
主角是林子默,主讲人是我妈和王阿姨。我,则是那个被按在椅子上,必须全程保持微笑的潜在客户。
她们俩一唱一和,从林子默的“名校”背景(一个我没听过的三本院校,被她们包装成了“国家重点培养人才的摇篮”),到他“稳定”的工作(在一家小公司做程序员,被描述为“互联网精英,未来科技的掌舵人”),再到他“孝顺懂事”的品格,几乎把他夸成了一朵绝世白莲。
林子默本人则在大部分时间里羞涩地低着头,偶尔被点到名,就抬起头憨厚地笑一笑,然后又迅速低下,仿佛对他人的赞美感到不堪重负。
我全程保持着礼貌的微笑,偶尔点头附和,内心却早已筑起了一道高墙。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他或许不坏,甚至可以说有些老实。但在我母亲和王阿姨的嘴里,他已经被异化成一个符号,一个由“车、房、稳定”等关键词堆砌起来的、完美的女婿模板。
而我,陈曦,一个活生生的人,我的性格、我的事业、我的喜怒哀乐,在她们口中被简化为“二十九岁,工作还行,人很本分”,像是在给他那些“硬件”配一个无足轻重的“软件”。
这场相亲,从一开始就与我无关,与林子默也无关。这只是两个中年妇人,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和攀比心,而上演的一场荒唐的交易。
我感到一阵恶心。
“说起来,子默真是年轻有为啊。”王阿姨呷了一口茶,将话题精准地引向了核心,“听你妈妈说,你年纪轻轻就在咱们市最好的地段买了别墅?还是全款?哎哟,现在的年轻人,可真了不得!”
我妈立刻接上话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骄傲,仿佛那别墅是她买的一样:“可不是嘛!还是江景别墅!我听你王阿姨说的时候都吓一跳!子默啊,你可太给叔叔阿姨长脸了!”
林子默的脸“腾”地一下红了,一直红到了耳根。他局促地推了推眼镜,眼神飘忽,不敢看我们。
“阿姨……过奖了,就……就随便买买。”他结结巴巴地说。
我看着他,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点点好奇。以他的年纪和看起来的职业,要在我们这个一线城市全款买下江景别墅,除非他是公司的创始股东,或者家里有矿。但他给我的感觉,两者都不像。
“子默,别谦虚了!”我妈显然对我这种“不识时务”的审视很不满,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我一下,然后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,“你跟我们小曦说说嘛,让她也开开眼界。还有你那车,王阿姨说是大奔?哪个型号的呀?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子默身上。他额头上的汗更多了,衬衫的领口被濡湿了一小块。他看起来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可怜人。
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忍。这场闹剧的主谋是我妈和王阿姨,他或许也只是一个被推上来的、身不由己的演员。
我正想开口说点什么,缓和一下气氛,比如“我们聊点别的吧”,林子默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深吸一口气,抬起了头。
“是……是在‘新世界’里买的。”他看着我,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、混杂着炫耀和不安的光,“我的别墅在‘翡翠湾’服务器,是全服最顶级的地段。车是‘暗影魅影X-1’限量版坐骑,整个服务器只有三辆。”
他说得很快,带着一种急于倾诉的迫切。
饭桌上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。
我妈和王阿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她们显然没听懂这番话。
“新世界?翡翠湾?”王阿姨皱起了眉头,试探着问,“是新开发区的名字吗?哎哟,现在的楼盘名字,真是越来越洋气了。”
我却听懂了。
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
“新世界”,全名《新世界:纪元》,是目前最火的一款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。以其高度自由的虚拟生态和拟真经济系统而闻名。我虽然不玩,但我们公司有项目和这款游戏的开发商合作,我有所耳闻。
所谓的“别墅”和“车”,根本不是现实中的不动产和交通工具,而是游戏里的一堆数据。
我看着林子默,他正紧张地观察着我的反应。他的眼神里,甚至还带着一丝期待,仿佛在期待我能理解并欣赏他这番“壮举”。
我什么都没说,只是缓缓地将目光转向我的母亲。
她的脸上,此刻正上演着一场精彩的内心戏。从最初的茫然,到逐渐浮现的困惑,再到一丝隐约的恐慌。她求助似的看向王阿姨,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懵。
“子默啊,”我妈干笑着,试图挽回局面,“你说的这个……阿姨不太懂。什么服务器啊,坐骑的……是什么高科技玩意儿吧?”
“妈,”我终于开口了,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,“他的意思是,他的车和房,都在电脑游戏里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,但在寂静的包厢里,却像一颗炸雷。
王阿姨的嘴巴张成了一个“O”型,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。
我妈的脸,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从涨红变成了铁青,又从铁青变成了煞白。她死死地瞪着林子默,嘴唇哆嗦着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
整个场面,尴尬得几乎要凝固成一块冰。
而打破这块冰的,是林子默。
或许是我的直白刺伤了他,或许是觉得自己的“荣耀”被曲解,他突然激动起来,声音也拔高了八度:“什么叫‘在游戏里’?那也是资产!是数字资产!你们懂不懂NFT?懂不懂元宇宙?我那栋别墅的虚拟地契,上个月在交易平台上挂牌价是八十万!是真金白银!我那辆坐骑,是花了两年时间,带队攻克了最难的副本才爆出来的,有价无市!这比现实里的房子车子有价值多了!这代表了我的能力、我的毅力、我的智慧!”
他越说越激动,仿佛在发表演讲。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被误解的委屈和愤怒。
“陈曦,我以为你会懂的。没想到你和她们一样,这么肤浅,这么物质!只看得到钢筋水泥,看不到数据和代码背后真正的价值!”
我看着他涨红的脸,听着他慷慨激昂的辩护,忽然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悲哀。
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并且坚信那个世界才是真理。
然而,更让我感到悲哀的,是我母亲接下来的反应。
“对!对!就是高科技!”
在我妈彻底崩溃之前,王阿姨,这位经验丰富的“战场”调解员,率先反应了过来。她一拍大腿,脸上的茫然瞬间被一种“我全懂了”的精明所取代。
“哎哟,我就说嘛!子默这么优秀的孩子,怎么可能是一般人!原来是搞这种我们老年人弄不懂的,高科技投资!”她转向我妈,像是在给她喂一颗定心丸,“秀英啊,你别发愣啊!这是好事!说明子默有眼光,走在时代前沿!这叫什么……哦,元宇宙!我听我儿子说过,未来的趋势!”
我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,煞白的脸色恢复了一点血色。她猛地转过头,死死地瞪着我,仿佛我才是那个惹出天大麻烦的罪魁祸首。
“陈曦!你听见没有!是高科技!你懂什么!”她厉声呵斥我,声音因为心虚而显得格外尖利,“人家子默这是新时代的理财方式!你脑子怎么就这么死板呢?房子不都一样吗?车子不都一样吗?放在哪里不是放啊!”
“放在哪里不是放?”我重复着她的话,气得几乎要笑出来,“妈,你是认真的吗?游戏里的房子,能住吗?下雨了能为我遮雨吗?我累了能躺进去睡一觉吗?游戏里的车,能开吗?能载着我去上班、去超市吗?”
我的每一个问题,都像一记耳光,扇在她们精心构建的、自欺欺人的谎言上。
“你……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钻牛角尖!”我妈被我问得哑口无言,只能恼羞成怒地拍着桌子,“你怎么就不能往好处想呢?子默这是有潜力!说明他聪明!他能在游戏里挣到这么多‘资产’,以后在现实里肯定也差不了!”
“就是啊,小曦,”王阿姨也帮腔,“看人要看长远。子默有这个头脑,以后肯定能发大财。你现在跟着他,是原始股,懂不懂?”
我看着她们两个人,一个是我亲妈,一个是所谓的“好心”媒人,此刻她们却结成了最牢固的同盟,拼命地为一个漏洞百出的骗局打着补丁。
不,或许在她们看来,这根本不是骗局。
只要“有车有房”这个结果听起来成立,至于这个结果是如何达成的,车和房的具体形态是什么,都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这个“名头”能让她们在亲戚朋友面前有面子,能让她们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任务。
而我,这个任务的核心人物,我的感受,我的理智,我的尊严,都可以被牺牲。
林子默,在得到两位“长辈”的鼎力支持后,胆气也壮了起来。他挺直了腰板,看着我的眼神里,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判。
“陈曦,我本来觉得你是个挺有思想的独立女性,没想到也这么俗气。”他摇着头,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,“你根本不理解我们这个圈子的逻辑。我这套房产,代表的是我在一个顶级社区里的地位和身份。我这辆车,代表的是我的荣耀和团队的认可。这些精神层面的价值,是现实里的物质能比的吗?”
他顿了顿,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傲慢:“说白了,你就是被消费主义洗脑了。只认牌子,只认地段。我告诉你,我这套虚拟别墅,如果我愿意出手,立刻就有土豪愿意花上百万来买。你一个月工资多少?一万?两万?你得不吃不喝攒多少年,才能攒够我一个‘数据’的零头?”
他的话,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,精准地插向我。
侮辱我的价值观,贬低我的工作,甚至对我进行赤裸裸的财富羞辱。
而这一切,都建立在他那个虚无缥缥的“数字帝国”之上。
我没有动怒,恰恰相反,在这一刻,我的脑子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。
我缓缓地,将目光从林子默身上,移到王阿姨脸上,最后,定格在我母亲那张因为急于辩解而涨得通红的脸上。
我看着她,看着这个生我养我的女人。
我看到她眼神里的焦灼、愤怒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。她在求我,求我接受这个荒谬的设定,求我配合她演完这场戏,求我不要让她在王阿姨和林子默面前丢脸。
为了她的“脸面”,我可以被欺骗,被羞辱,被许配给一个活在二次元世界的男人。
这些年来,所有被压抑的委屈和不满,在这一瞬间,尽数涌上了我的心头。
从小到大,她总是这样。用“为我好”的名义,操控我的人生。小到穿什么衣服,大到选什么专业,她都要干涉。我的所有努力,所有成就,在她眼里,都不如一个“嫁得好”的标签来得重要。
我以为,她只是观念陈旧。
直到今天,我才彻彻底底地看明白。
在她心里,我根本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,而是一件属于她的物品,一个可以用来和别人交换面子和虚荣的工具。
一股彻骨的寒意,从我的脚底,一点一点,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。
然后,我笑了。
不是微笑,不是苦笑,而是一声发自肺腑的、冰冷的、清脆的,笑。
我的笑声在包厢里突兀地响起,像一把锋利的冰锥,瞬间刺破了那层由谎言和虚伪织成的、温情脉脉的薄纱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,惊愕地看着我。
“你笑什么?”我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像是预感到了某种失控。
我止住笑,但嘴角的弧度依旧冰冷。我拿起手机,解锁屏幕,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操作了几下,然后将手机屏幕转向他们。
屏幕上,是一个色彩绚丽、画风可爱的农场经营游戏。
“没什么,”我看着林子默,用一种极其真诚的语气说,“我只是突然发现,林先生,我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你刚才说得对,是我太肤浅,太物质了。是我不懂得欣赏数字资产的真正价值。”
林子默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,以为我终于“开窍”了。
我指着我的手机屏幕,用一种介绍稀世珍宝的口吻,缓缓说道:“请看。这是我的产业。我在‘彩虹天堂’游戏里,是排名第一的富豪。看到这片金色的土地了吗?这叫‘黄金麦田’,种出来的麦子能自动变成金条。看到那座闪闪发光的山了吗?那叫‘钻石矿山’,每天给我产出一百万克拉的钻石。还有那条河,叫‘许愿神河’,河里的鱼,每一条都能满足一个愿望。”
我一边说,一边滑动屏幕,向他们全方位展示我那座由像素构成的“商业帝国”。
“这是我的住宅,‘星辰之堡’,用天上的星星做的砖,月亮做的瓦。这是我的交通工具,一只会飞的、能穿越时空的‘七**鲲’。我的身家,如果换算成游戏金币,大概有几千亿兆吧。具体的数字,不好意思,太多了,记不清。”
我抬起头,脸上挂着悲悯的、属于超级富豪的微笑,看着目瞪口呆的林子默。
“林先生,你的‘翡翠湾’别墅和‘暗影魅影’坐骑,确实很不错。但是,恕我直言,”我学着他刚才的傲慢口吻,轻轻摇了摇头,“在我的‘星辰之堡’面前,你的别墅,充其量,只能算是一个……虚拟茅草屋吧?”
“噗——”
王阿姨一口茶没忍住,直接喷了出来。
林子默的脸,瞬间从得意洋洋的红色,变成了被羞辱的猪肝色。他指着我,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这是在羞辱我!”
“羞辱?”我挑了挑眉,故作惊讶,“怎么会呢?我这是在向你展示我的‘数字资产’,在表达我的‘精神追求’啊。难道只允许你的数据叫资产,我的数据就叫游戏吗?这是双重标准,林先生。”
“你……你这是强词夺理!”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“我强词夺理?”我的笑容瞬间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。我“啪”地一声将手机扣在桌面上,目光如刀,直直地刺向他。
“真正强词夺理的人是你!一个沉浸在虚拟世界里,连现实和幻想都分不清的男人!你拿着游戏截图,在这里夸夸其谈,把它当成你相亲的资本,你不可笑吗?你指责我物质,指责我俗气,你有什么资格?我至少脚踏实地,用自己的双手挣每一分钱,买我自己的房子,过我自己的生活!而你呢?你所谓的‘资产’,不过是游戏公司服务器里的一行代码!关掉服务器,你将一无所有!”
我的声音越来越大,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。
林子默被我骂得面如土色,嘴巴张了几下,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。
我没有放过他。我转头,将火力对准了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——我的母亲和王阿姨。
“还有你们!”我看着王阿姨,“你说你知根知底?你就是这么做媒的?把一个满嘴谎言的男人介绍给我,是为了那点介绍费,还是纯粹想看我们家的笑话?”
王阿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尴尬地拿起茶杯,假装喝水。
最后,我看向我的母亲。
我看着她那张因愤怒和羞愧而扭曲的脸,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。
“妈。”我开口,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,“今天,我总算是看明白了。”
“在你眼里,女儿的幸福,女儿的尊严,甚至女儿的智商,都比不上你那点可怜的、需要靠一个虚假的女婿来支撑的虚荣心。”
“你不是在为我好。你是在害我。你不是想让我嫁个好人家,你只是想把我这个‘滞销品’赶紧处理掉,好让你能在你的姐妹圈里抬起头来。”
“陈曦!你给我住口!”她终于爆发了,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,“我是你妈!我生你养你!你就这么跟我说话?为了一个外人,你这么顶撞我?你还有没有良心!”
“外人?”我冷笑一声,“没错,林先生是外人。但在刚才,你为了这个‘外人’,为了他嘴里那个虚拟的房子,逼着我承认一堆代码是家,一堆像素是车的时候,你有没有想过,我才是你的女儿?”
她被我问得愣住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为这场荒诞的戏剧,准备了最后的落幕。
我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桌上的三个人。
林子默已经彻底蔫了,像一只斗败的公鸡,缩在椅子里,不敢看我。
王阿姨则尴尬地摆弄着她的手提包,眼神躲闪,一副恨不得立刻从这里消失的模样。
只有我妈,还在用一种混合着愤怒、不解和受伤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。
“在你眼里,婚姻到底是什么?是一场交易吗?”我看着她,一字一句地问,“只要对方的‘资产’符合你的标准,就可以不管这个人的人品、性格,甚至连资产是真是假都不用在乎,是吗?”
“只要能让你在外面吹嘘‘我女儿嫁了个有车有房的’,你就心满意足了,是吗?”
“至于你女儿,婚后会不会幸福,会不会被这个活在幻想里的男人拖累一辈子,你根本不在乎,对吗?”
我的质问,像连续不断的重锤,敲打在她心上。她的脸色越来越白,嘴唇颤抖着,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为自己辩解。
因为她知道,我说的,全都是事实。
“够了。”我感到一阵极致的疲惫。和他们多说一句话,都像是在消耗我自己的生命。
我拿起桌上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柠檬水,冰块在玻璃杯壁上撞出清脆的声响。
我走到林子默的面前。
他惊恐地抬起头,像一只受惊的兔子。
“林先生,”我平静地说,“你说得对,精神价值很重要。”
然后,在他的注视下,我将满满一杯冰水,缓缓地、均匀地,倒在了他面前那道摆盘精致的、价值不菲的法式甜点上。
冰水浸透了松软的蛋糕,融化了精美的糖霜,汇成一滩狼狈的、黏腻的液体,在洁白的骨瓷盘里蔓延开来。
“这杯水,是我对你那宏伟的‘数字帝国’的赞赏。一种纯粹的、不含任何物质欲望的,精神上的支持。”我将空了的玻璃杯轻轻放回桌上,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轻响。
“啊——”我妈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。
“你……你疯了!”林子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他跳了起来,指着被我毁掉的甜点,满脸的不可置信。
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。
我拿起我的包,转身,向包厢门口走去。
“陈曦!你给我站住!你要去哪儿?”我妈在我身后声嘶力竭地喊道,“你把这里弄得一团糟,你还想走?给我回来!给子默道歉!”
我停下脚步,但没有回头。
我的手搭在门把手上,感受着那冰凉的金属质感。
“道歉?该道歉的人不是我。”我顿了顿,用尽全身力气,将最后一句话,清晰地送进她的耳朵里。
“妈,从今天起,别再用‘为我好’的名义,来安排我的人生了。你的面子,你自己挣。你想活在虚荣的谎言里,那是你的自由。但别再试图把我也拖进你那可悲的游戏里。”
“我的人生,我自己负责。我住的房子,我自己买。我开的车,我自己挣。这一切都是真实的,看得见,摸得着。我不需要一个虚假的‘王子’,来拯救我这个根本不需要被拯救的‘公主’。”
“还有,”我拉开门,门外的光线涌了进来,照亮了我前方的路,“以后这种相亲,不要再找我了。我的世界,不欢迎活在梦里的人。”
说完,我没有一丝留恋,大步走了出去。
身后,是我母亲气急败坏的哭喊,是林子默愤怒的咒骂,是王阿姨不知所措的劝解。
那些嘈杂的声音,被我关在了门后,隔绝在了我的世界之外。
我走在“御品轩”金碧辉煌的走廊上,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,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回响。
走出餐厅大门,夜晚的凉风吹在我的脸上,带着现实世界里青草和泥土的气息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从未觉得空气如此香甜。
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,它不是代码,也不是像素,它就真实地挂在那里,明亮而温柔。
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,不用看也知道是我妈打来的。
我没有接。
我划开屏幕,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,拉进了黑名单。
或许会有一场家庭风暴在等着我。
或许从此以后,在母亲的口中,我会变成一个大逆不道、无可救药的“不孝女”。
但那又怎样呢?
至少在这一刻,我自由了。
我终于可以,只为自己而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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